作者:*达风景
柴米油盐筐中装,
佳肴犒劳身体壮;以食为天工友乐,饭菜起锅佛跳墙…一个身材敦敦实实的小伙子唱着自己编的《厨娘歌》,他眼睛里闪着睿智的光芒,一根扁条挑着两个旧箩筐,箩筐里有红薯粉条、长豆壳、萝卜、辣椒之类的食材,他经常在汝城氮肥厂(在马桥镇)周边的村子里走街串巷,嘴里吆喝着道:“收菜哟!”“有菜的快拿来换钱哟。”
村民见有钱叩门了,就立刻响应,把家里多余的菜儿拿出来了,有的人还赶忙上自家菜园子;买菜人也就开始一手过秤收菜一手把款给付了。小伙子看到箩筐里渐渐满上来的各种菜儿,心里很高兴,这下可让工友们吃出笑靥如花了。为了让工友们吃出满意,他还想着怎么把文化做进食堂餐饮里,箩筐里有笋,小伙子就想:这可腌酸笋,酸笋炒肉,菜名可叫“步步高升”;路边的小河沟里,有两个半大的孩子在捞虾,有半脸盆多,也赶快收购了吧,这虾有大,也有小,叫炊事员放点青椒小炒,一青一红这道菜名可为:“母子相会”;买了西红柿,与鸡蛋结伴绘了,一红一*,可给这道菜取个什么匠心独运的名字呢?想着想着他差点就走到水田里去了。这就是我,是四十年多前我做食堂事务长外出买菜时的素描画像。我那时是汝城建筑公司氮肥厂工地食堂的当家人,平时有几十号人在我所管辖的食堂里就餐,多时有一百多号人。当年,我刚从园艺场做知青招工上来,干建筑砌房子不行,可算数、搞“管理”则强人一头,因为建筑公司的工人们文化水平普遍都不高。人们的生活都离不开一个“吃”字,喂饱肚子,是首当其冲的大事,因此大家都推荐我做食堂事务长,于是我就在众人满满的期待中走马上任了,在就职演说时,我口水四溅:我定不负众望,竭尽全力带领我的团队,敬畏我们博大精深且源远流长中国饮食文化,做出可口的饭菜,做好舌尖上的味道,让大家吃得放心,吃得满意。吃得身心健康。完成从求饱,到求好的饮食目标。也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我帮衬我。
一个好汉三个帮,我干事务长时自然有几位好助手;一位女炊事员,名叫俭珠(斗转星移,时间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好多人我都记不清了,而对这名叫俭珠的女子我还记忆深刻),大家都亲切地叫她俭妹。她爱笑,爱笑着骂人,很讨人喜欢;她喜欢将裤子系得好高,身材被绷紧得紧紧的。一天俭妹午睡,宿舍窗户没关严,被子没完全盖住身子,一条浑圆白花花的大腿露在被子外面;有个小伙子的青春无处安放,上班时借口上厕所,偷偷绕过来,躲在窗户外流着口水、如饥似渴地盯着看。俭妹她还爱唱歌,只是音阶把握的不准,唱歌有点走调,但哪天她不唱了,大家反而不习惯。这也算工地一“景”,工地上没这样一个女子还真不行,总之她给大家带来了许多的欢乐。
年轻人聚在一起就喜欢打闹。好些人就爱钻俭妹的空子沾她的“便宜”。钳工吕勇和木工春生看到俭妹背着大包小包路过,就停下手中的活计,钳工吕勇目光盯着俭妹的脸:“俭妹,你回家休息也不邀我陪你一道回娘家,太不够意思了;三天没听到你的歌声,我都要失*了,仿佛觉得像过了三年。你再不回来,我这相思病可就要崩溃了,我就要投河了。”俭妹就骂吕勇流氓。木工立马声援:“骂得好,吕勇是个流氓,我们唾弃他蔑视他。俭妹,你就做我春生的压寨夫人吧!我也帮你一起骂他。”俭妹哭笑不得,拿这些死皮赖脸的人真没办法。俭妹也知道:他们就爱图嘴巴过一把瘾。你越搭理他们,他们就越起劲。只有采取不理睬的招数,抽身走开。
本来生性拘谨且也还算老实的我,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也耳濡目染变坏了,一天我也“放荡不羁”与她打情骂俏:“俭妹,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美丽的春梦,你猜我梦见了啥?我梦见了你,梦见你把红绣球抛在了我的头上。”俭妹扑上来,抓住我的手臂用力掐,掐得我又叫又跳,她还不放手,看到我的狼狈相,她这才快快乐乐笑了,我抚着被掐紫的手臂,嘴上却还要讨便宜:“谢谢俭妹,打是情骂是爱……”
开玩笑归开玩笑,但做起工作来,我们食堂这一拨人还是一点不含糊的。食堂里还有另外两个男炊事员,其中一个叫矮哥,矮哥肩头上常搭一块白毛巾;之所以叫矮哥,顾名思义也是因为身材不高,但他钻研厨艺十分上心,美味就是饮食文化的基础,他炒菜时,天热火大,衣服都拧得出水也顾不上,他所关心的是:菜烧出味了没有?做的品相好不好?他舍得在做饮食上花时间花精力,做出的饭菜鲜香味美。我很欣赏他常说的一句话:“三分食品,七分情趣”,比如炒好一盆菜出来,他喜欢摘几片生芹菜叶子撒在熟菜上面;做包子,他就喜欢把包子揪出两个猪耳朵,年轻一点的工人都抢着要。其实人们在审美上的需求历来就是烹饪的一部分,矮哥把做饭做菜当作一种艺术追求,追求一种美感与愉悦,矮哥的所作所为,与我所追求的目标高度一致,矮哥做事尽心尽力,任劳任怨,这就是我看好他的地方。闲下来,我也爱给几个炊事员讲些从书中淘来的饮食故事和趣话,从理论上对他们进行中华饮食文化熏陶和培训。因为专注,所以做得优秀,因为专注,所以做得出彩;我们食堂炊事班也常受到大家的赞誉,也成了常被领导表扬的先进班组。别人对我们这个团队的肯定,其实这功劳俭妹矮哥要占大半才合理,我也就是耍耍嘴皮子,他们是实干家,他们对我的想法心领神会,也常给我出主意当高参:大家爱吃什么,该买什么菜。这食堂虽说先前也开过伙,而严格地说来,它原先都是临时凑合应付,我上任后,就找到领导要求上硬件,领导点头:办,办,办。我也很是感动了一番,可后来发现,领导对我的工作也只是口头上支持,也只是在纸上画张饼。我去找人做蒸笼,做案板。工人问:“帮食堂做事,哪里给结账?哪里给发工资?我们总不能白干吧。”我权力有限,我就把领导“绑架”在一驾战车上。晚上开职工大会时,我就督促领导把具体任务落实到人,张三做蒸饭柜,李四做热水池,王五麻子做搁菜架;事情很快得到了解决。大家都向我投来了赞许的目光:这达古子,年龄不大,办事却有板有眼。
为了把伙食搞得好一些,我使出了浑身解数,那时候物资匮乏,供应紧张,很多东西都要凭票,我就采取两条腿走路的方针,一方面去找各级领导游说,要领导多多支持“重点工程”,开了一些后门,买了一些别人无法买到的东西;另一方面我很乐意收购鸡蛋鸭蛋这些不需要受票证控制的东西,我就安排做一个个的煎蛋,西红柿炒鸡蛋,辣椒炒鸡蛋,见天就有“鸡蛋宴”;做卤蛋我没让食堂赚一分钱,还要倒贴酱油,肉骨头打稀汤,也免费供应,还放少许大白菜,有人质疑:这样下去,不亏本么?但我仍然坚持搞,我胸有成竹,我买菜时,一些农民兄弟家里有急事,需要钱花送菜上门来卖,我就趁火打劫压低价格;食堂里盈利就出来了,月底有盈利了全用在工人身上,还做一顿免费的午宴,给大家打一餐牙祭。氮肥厂工地远离汝城县城,商业网点也少,鲜有娱乐活动,工人们下了班无处可玩,就总是围到食堂里来,干体力活的人肚子也容易饿,总想搞点什么吃的,我也尽量开绿灯,反正那时烧柴不要钱,就烧工地上的锯木灰。面灰可以零售,一些菜蔬也可拆零卖,相当于现在的超市,盐放在外头,可供大家随便放,只要来个炊事员收菜票,四舍五入零售是不会亏本的。在吃饭时,有职工要买饭菜票了,我就放下碗筷。那个时候,我的确是先公后私大公无私,是模范表率;卤蛋碎了不好卖了,没人要,我便强迫自己吃了,过了餐的饭菜也高风亮节让自己吃,也有些工友过意不去,“分开吃吧,我也来一两剩饭。”我画了一张表格,张贴于在墙上,食堂工作人员吃伙食,我每顿逐笔登记公示,交由群众监督,面对这张消费透明的表格,大家都竖着大拇指:有这样以身作则的事务长,有这样廉洁的炊事员,有这样家一般温馨的食堂,我们信得过。这些事还成为氮肥厂工地精神文明建设的佳话,上了氮肥厂工地的工作简报。吃饭是天底下头等大事,我很注重食堂的宣传工作,为给职工以精神享受,我总是挖空心思把菜谱写得诱人一些,本来一些很平常稀松的菜,却被我命名得情趣高雅,寓意不凡,我认为菜名美,也是美食的一部分,一道菜假如配有一个巧妙的名称,必然会引出人们大脑的喜悦,这也是中国饮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讲求彩头和寓意是中国菜定名的一大特征,我就为许多普通的菜肴取些许多蛮好的名字,姜丝小葱炖鱼取名“来福”鱼,红烧鸭肉取名“幸运”鸭;还有“白雪公主”,何谓白雪公主?就是炒白萝卜片;“群龙起舞”,就是炒粉条;还有“龙凤呈祥”“金玉满堂”“福禄报喜”等等,给菜赋予深刻的文化内涵,引得工友们强烈兴趣。
一次,我从一户农家偷偷买来一头长有黑毛但白毛居多的活猪宰了,这在当时可算是搞“投机倒把”了——没通过工商税务所领取宰杀证,被知道了那是要课以重罚的,搞不好还要被请进拘留所。我找到工地马总指挥长(级别相当于副县长)去吐“苦水”:我有一头无精打采奄奄一息的猪,如果它自行断气了,营养价值就大打折扣。再一个食堂没有荤腥,大家肚子里没有油水,工人干活就没有力气,工程进度就上不去。马总指挥长也为工程进度的事着急,他就网开一面对我的工作给予巨大支持:那你就给它一刀。我们都不往外说,万一工商税务来找麻烦,我出面应付。闻到肉香,大家早早收了工,在食堂里排起了长龙。有人还到工地小卖部买来了酒,欢天喜地等着过“年”(那时,有肉吃就是过年)。看到大家吃得打着饱嗝,满脸笑容,用牙签挑着牙缝。我吃着最后剩下的一点点肉和汤,心里格外有成就感。那时,青工们为了将日子过得潇洒,曾流行过这么一句话:“吃光用光,身体健康”。俭妹这*妹子常与我开玩笑,趁我不注意,出其不意地就往我饭碗里扣上一个好菜,逼得我不得不吃,这也就搞得我月月把工资花得精光;我这样“大吃大喝”,也有好心工友说:“你这样不节制做月光族,就不从长计议留钱讨老婆了?”我故意望着俭妹,“我的工资都被俭妹搞光了,俭妹你要负责哟。以后你可不能要彩礼哟。”俭妹有时就骂:“埋你这个粪箕装的。”有时她还装着大大咧咧地说:“我不在乎钱,我只要人,什么时候去登记?”好多人就羡慕我坐拥俭妹的“爱”。这反把我弄得成了大红脸(与俭妹开开玩笑可以,但要处对象我还真没想过。她吃农村粮而我吃国家粮,这在当年是条难以逾越的巨大鸿沟)。
把钱搞光光,还有另一个原因:我这个人天生一副菩萨心肠,好些临时工没钱吃饭了,他们求上门来,我便认为“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我便让他们打张借条,然后数一些饭菜票给他们;有些人还好,领了工资就把欠账结了;但有些人因为借的账多,还了别人的钱,就还不了我的钱,他们无奈只有拆东墙补西墙;有些人则不讲诚信,恶意透支,钱欠得多了,他们连“工作”也不要了,逃之夭夭;我便骑着一辆锈迹斑斑的单车,拿着这些借条到欠债人家里去讨债,为了感化欠债人。有时还买些东西备上点礼物,给欠账人的老爸老妈,就是让他们也督促欠债人不要为难我,让我的钱早点归笼。有些人就根本找不到,账上亏了窟窿,我就得拿自己的工资去填补。多年后我就以此事为原型,写过一篇《带着礼物去讨债》的文章,发表在《三湘都市报》湘韵副刊上。好了,不要老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能老讲自己怎样“白衣取荆州”;在当事务长期间,我其实也一样有过“败走麦城”。因为食堂工作有点成绩,我听表扬也就多了点,就有点飘飘然,听到了不同的意见,心里就冒火不高兴。我买好菜算完账,就会走进伙房里找事做,那时食堂是蒸钵子饭,俭妹用一个竹筒量米我就拿放水,由于经验不足,有些钵子水放得少了些,蒸出来的饭就硬。吃饭时,杨长子(他身材高)用调羹舀动着钵子里的饭,不满地质疑:“四两饭就这么一点点,饭层这么薄,是米的份量不足吧?”我听了很是生气,第二顿蒸饭时,我顾不上弄湿鞋袜,仍然抢着皮管放水。俭妹说:“事务长,你宏观调控就好了,具体的事我们做。”我不让,俭妹见抢我不过,只好不住提醒:“水多了,水多了!”“我就是要多放水,不然晚餐咱们又要听闲话了。”俭妹读懂了我的心,但她反对我的做法:“你这样做要不得,别人也就是信口一说,你别拿工作置气。”“哼,不治治这些刁民,我们以后还怎么工作?你没见别人都骑到我们的脖子上拉屎了!”“仇恨”让我变得格外小气,在开饭的时候,我严阵以待站在卖饭的窗口处,一钵蒸得很烂的饭被我截留下来;众里寻他千百度,终于把杨长子等到了,这钵饭也就当仁不让剐到了他的碗里,这时我还话中有话地奚落:“现在你该没意见了吧,不会再说米的份量不足了吧?”杨长子吹胡瞪眼:“你别故意刁难人啊?”我也横眉冷对:“我刁难你了吗?饭到了你碗里,你可以选择吃或者不吃。”一场恶战迫在眉睫,俭妹息事宁人劝走了杨长子,又把我推到了食堂储物间里。
一个大雨初歇、雾气弥漫的日子,十多米外就看不清人影。我挑着箩筐去马桥圩市上买菜,俭妹也揣上她的工资与我结伴同行,在路上她说我编的《厨神歌》好听有意思。俭妹还告诉我:她的嫂子快要做妈妈了,她得准备00个蛋,送给嫂子做月子。回程路上,途经霞留村,看到几个村民围着一条被汽车撞死的牛犊,我捡便宜地买了下来,两箩筐菜本来就沉,现在又多了一条死牛犊,就更沉了,我出一身大汗,几乎要虚脱了,把菜弄回食堂,我本意给职工们改善生活,有人却风言风语:“这东西也能吃啊?你懂不懂食品安全啊?你这简直是拿我们职工的生命开玩笑!”我辛辛苦苦却获如此差评,我觉得这些语言像鞭子一样在抽打我的心,我年轻气盛,顾不上疲劳,拍案而起,弯腰抓起牛犊的后腿就往外拖,要扔河里去;正在歇气喝水的俭妹也不喝水了,站起来阻拦我,我气愤之至,把她拨得踉踉跄跄,喝水的杯子也被我撞飞掉在地上;矮哥也过来劝阻,我也不听;阻拦我的人可谓“前仆后继”,可越劝阻,我的火气越大,我拼尽全力突出重围,把小牛犊拖到桥上,把牛犊扔了下去。矮哥和另一位炊事员,费了好大的劲,从河里把牛犊捞了上来,褪毛开膛下锅烹饪,变成了一顿很好的晚餐。但我心中还是愤愤不平。第二天我闹情绪,罢工没去买菜,食堂里就剩下了一些萝卜,炊事员们午餐就做了一个红辣椒炒萝卜片,一个素炒腌的酸萝卜丁,还煮了一个炖萝卜块什么的,记得不太清了。
工友们来吃饭,很不高兴,嘟哝着嘴,怎么今天食堂就“萝卜开会”啊?饭后工友们上班去了,俭妹批评我,她用食指在她白皙的粉脸上划着羞我:“一个大男人比女人的心胸还小?”“滚,别在我面前装!”在气头上,我将俭妹骂了个狗血淋头。把她骂哭了。事后,我向俭妹赔礼道歉,俭妹也不原谅我。但在食堂晚餐要断炊的那一刻,红肿着眼睛的俭妹,将她准备给嫂子做月子的鸡蛋全拿出来做成了菜,让又累又饿的职工吃得打着满意的饱嗝。闹了一阵情绪走了一段弯路后,我反省自己,觉得自己很不应该,没有大男人风度。不能只听得进好话。于是,我又浪子回头努力干起工作来。“仓廪足而知礼仪,衣食足则知荣辱”。四十多年过去了,每每回想自己在工地食堂当掌柜的那些事儿,每每回想起当年在建筑公司氮肥厂工地上食堂吃饭的人,心里就漾出一种温情:在那一段物质不丰富的日子里,我带领着我的团队,一边哼着《厨娘歌》,一边把各种食材做出美味珍馐。众神膜拜巧厨娘,色香味好笑分享;酸甜咸辣烟火出,煎炒烹炸书乐章……让我们的工友们吃得眉开眼笑,吃得有力气建设伟大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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