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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4/16 17:32:00
汝城旧事作者:宋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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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城县卢阳镇锦堂叶家村,是我外婆的家,上世纪六十年代,从我几岁到十几岁时,很喜欢住在外婆家里,因为那里有爱我的外婆、舅妈、表姐、表哥,还有一些情投意合的玩伴,每到暑假寒假和周末,都会想着法子去住一段时间,那里如我的第二故乡,那村子里的乡邻乡亲和犄角旮旯,我再熟悉不过了。

在外婆家的隔壁,住着一对父子,因父亲与我外公同姓同辈,我叫他佑叔公。儿子大名叶强灯,不知什么缘由,也不知从何时起,在其名字后面加了一个“空”字,叶家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叫他“强灯空”。

后来我悟出来了,因他有句口头禅:“空卵X”,意为没有希望,做不到。汝城土话太深奥,这“X”语音我无法用文字表述,意译为“棍子”,因此人们把这“空”字添加在了他的名字后面,把叶强灯叫成了强灯空。

解放后土改那阵子,分地主家财产,叫分胜利果实,几代贫农的佑叔公分到了一间房子,这是一座青砖灰瓦二层楼房的正幢的一间偏房。据说,住进房子没几年,佑叔公的老婆就病故了,只剩下他们父子,佑叔公又当爹又当娘,撑起这个苦命的家。

一个家庭缺少了女人,注定是一个残缺的家,家境只能越来越颓败,之后,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艰难度日,一间上好的房子也被糟蹋了。我曾经常走进去这户邻居人家,前后两扇方形窗户被一块塑料布蒙住,透不进任何光线,室内黑古隆冬,里间用土坯筑成的一口灶,烧的是佑叔公从山上割回来没有人希罕的带着荆刺的茅草,没有烟囱,滚滚黑烟在室内弥漫。墙壁被熏得油光闪亮,往下流着黑油。屋内家徒四壁,没有什么象样的家具,一张小四方桌和一只柜子,也呈现着黑色,摆放着全部家当。有些木楼板也被他们拆掉当柴烧了,只剩下光光的房梁。

房子的外间,摆放着一张当年分地主家产时分到的一张老式雕花木床,这张父子同睡的床,那精绘细描的花鸟鱼虫的图案早已失去了光泽,一张蚊帐也许挂上去后从未洗过,白色变成了灰黑色。一到天黑,一盏*豆大小火苗的油灯照不亮这黑暗的屋子,月夜里,佑叔公会拿张板櫈坐在门口抽着烟筒,时有沉默,时有哀声叹气,寒冬里,便会早早地蜷缩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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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叔公那时才四、五十岁,生活的重担压得他非常苍老,满脸皱纹,头发花白,孤言寡语,很少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那时候,佑叔公是生产队里犁田的一把好手,生产队里几十上百亩水田,每年犁田的活儿基本上由他承担了,这是一种重体力活,也是一种技术活,一般的社员干不了,也不愿干,尽管工分底分是全生产队最高的,也只有佑叔公这样的老实人,服从安排,任劳任怨。

佑叔公犁了一辈子的田,解放前地主家请他犁,解放后为生产队犁,他的犁田技巧无人可比。每到春耕时节,常见到他从牛棚里牵出一头牛,肩扛着木犁,下雨时会戴着斗笠,背着簑衣,打着赤脚,向耕田里走去的身影。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以至后面那几年,生产队分的那点粮食不够吃,一年缺了半年粮,甚至很多家庭没有过年粮,经常看到他们父子俩缺衣少食,忍冻挨饿,面*饥瘦。佑叔公常常为生计发愁,吃饭时会端着一碗稀粥,有时会加上一点红薯干熬成,有时会浮着几片菜叶,蹲在他家的门口,两行老泪滴落在碗里。外婆心地慈悲,家里也相对宽裕些,常用围帕装上一、二筒米送给他们,以解无米之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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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灯空比我大六、七岁,按辈份我管他叫舅舅,但我跟大人们和小伙伴一样,也叫他强灯空。他没有什么脾气,见人都会堆满笑容,碰到年长的也会主动打招呼,很有礼貌。

那时候生活困苦,为省一顿早饭,他可躺在床上睡上半天。他长年累月总是蓬头垢面,为省几分一角钱的理发钱,佑叔公会找到我外婆借把剪刀,给儿子头上胡乱剪上几刀。也许是一年到头没洗过几次干净的脸,脸上总是脏乎乎的,十几岁以后,鼻孔上还会流下两行鼻涕,总是流不断,抹不掉,一吸气收回去,一会又流出来,收放自如,用手背顺手一擦,擦到了脸上,结着鼻垢,让人看着恶心。

他有一手绝活,冬天里阳光下,他可以从头发里和衣服里,像变戏法似的摸出几粒虱子,用左右手姆指指甲一压,“叭、叭”响声清脆。

其实,强灯空是读过一、二级的小学,那些年我经常从家里带几本连环画去给他看,书中的故事情节他看得懂,字也认得一些,他也有他的梦想和追求。那时候少年强灯空还是对生活很乐观的,他不是没有忧愁,而是不知道忧愁或者没表现出忧愁,尽管生活于饥寒交迫。是时代和环境造就了佑叔公和强灯空这样一对社会底层的弱势贫穷的父子。

他童叟无欺,他和我们这些比他小的孩子们玩的时候总是无忧无虑,成了我们的孩子王,我跟他玩,没有受伤害的担心,一起玩得很开心。那年,村里也发生了饿死人的现象,人们把死者浅浅埋葬在村后的山坡上,也许是野狗刨出了死者,把尸体吃掉后剩下的一个骷髅头被叼到叶氏宗祠前面的一条檐沟里,强灯空胆子很大,别出心裁,用一根绳子将骷髅头吊在一根木棍上,如战斗过后缴获了一件战利品,扛在身后,领着我们一班小毛孩招摇于巷头巷尾,炫耀于村前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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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心而论,强灯空并不傻,反而有些小聪明。那些年,我舅妈会晒一些红薯干以备春节期间待人待客,平时不舍得给人吃,用一个罈子收藏在阁楼上。之后被我翻箱倒柜找到了,我偷偷地拿了一些给小伙伴们吃,强灯空看到后也想要,但作为交换,我要他帮我做一个铁环,就是小孩儿玩的滚铁环,他答应后,第二天果真找来了一只铁环。事后得知,他偷偷地把别人家一个木脚盆的铁箍给敲下来了,兑现了他的君子之言。再之后,他又帮我制做了一副高翘,物物交换,互不亏欠,几天下来,舅妈的一罈子红薯干被我偷得见了罈底。

强灯空模仿力极强,那时看过电影《地道战》、《地雷战》之后,他会召集我们一些小孩儿到山上打游击战,他用木板削成一把东洋刀,一顶瓜皮帽子下左右塞上两块布,灶堂锅底里摸出一把黑锅灰擦在唇上当仁丹胡子,他学着电影里的山田小队长,惟妙惟肖,挥着指挥刀,喊着日语“呀格力”(前进),指挥我们钻进树林,冲上山岗,过上一把日本*官的瘾。之后,又带我们来到村旁的小河边炸鱼,他拿出一个炸药包捆上石头后,点燃导火线,丢在那一座石拱桥下的深水处,他大喊一声:“卧倒”,我们听从指挥,一齐卧倒在河岸,看着河水中冒出一串的*色气泡,我正担心会不会把这座拱桥炸塌,但半天没等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过后才知道,他耍我们,炸药包里面是一包糠壳。

那年正月,强灯空不知从那里弄来一本线装版宣纸古书,做孔明灯,孔明灯做成有油桶大,下面吊上几块松明火把,飞得很高很远,我们又跟着他去追孔明灯,天寒地冻,眼看孔明灯快落在一块水田里,水田上结着厚厚的冰,他毫不犹豫地跳进水田里,冰断了,孔明灯也接住了,但把他陷进泥水里,让我们一群小孩儿哈哈大笑。

那年夏天,粮食青*不接,他叫我陪他去叶家村后山上挖红薯,也许很多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肌肠辘辘,他挑着一担畚箕,摇摇摆摆向山上走去,那时红薯还没有长大,挖出的红薯只有鸡蛋般大小,我们就地取材,捡来一些松枝烧起一堆火,把红薯放在火堆里煨,火熄后,煨出来的红薯半生不熟,我看着他狼吞虎咽般吃得津津有味。

那年秋天,稻子快熟了,田野里一片金*,田里的水干涸了,他叫我跟他去田里抓鱼,在一处田埂下的洞口,传出了鱼儿“咕、咕”的叫声,这是鱼在洞中无水情况下发出的声音,他扒开洞口,陆陆续续从洞中抓出一窝有五、六十条双指般大小的鲶鱼。怎么分配?按功论赏他应多得,我少得,但他不说,他闪着狡黠的眼神让我说,我想,平均分开他肯定不会同意,便提出一个分配办法,六四开,他得六,我得四,但由我先选,他同意了。最后我先选出了二十多条较大的,留下了三十多条较小的给他,论数量他明显占优,论重量我略胜一筹,结果舅舅吃了外甥一个哑巴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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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强灯空十八、九岁了,长大成人了,由于贫下中农的子女根正苗红,*府照顾,把他招工到杨梅山煤矿当了一名井下工。那天,佑叔公倾其所有,为他做了一套新衣服,又拿出几角钱,让他去理发店理了一个生平第一次正规店的理发,穿上了新衣,剪平了头发,人也像模像样精神了。我们几个小伙伴把他送到当时的城关公社,他与十几位一同招工的年轻人登上了汽车,我们目送着他们离开。从此一别,我再也没看到过强灯空了。

那年冬天,寒风凜冽,冰冻三尺,阳光遮挡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夜里,生产队那头老牛倒在了牛棚里,不知是冷死了,病死了?还是累死了,老死了?生产队里像过年,人们欢天喜地,互相传告:“死牛了,有肉吃了”。众人一起烧水刮毛,开膛剖腹,家家户户都分到了几斤肉。

这头老牛是佑叔公多年的老伙伴,一辈子的感情,回到家里,他把两斤牛肉全倒在锅子里炖了,他从不喝酒,那天破例买了半斤土茯苓酒,他边喝酒,边吃肉,边流泪,他抑或想起了这头“它走前,我走后”的老搭档,想起了他生命中唯一的给予他爱的在天堂的妻子,想起了远在外地从不回家的儿子,想起这孤独和难以到头的苦日子,但谁也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之后二天,他没有起床,邻居们找到家里,破门而入,身子已经僵硬,佑叔公已伴随着那头老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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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叔公死后,强灯空最后回了一趟他的故乡叶家村,村里人说,下葬那天,天空中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强灯空披麻带孝,哭声悲哀,那天的鼻涕比以前更粗更长,还山路上,三步一跪,五步一叩,似山河破碎,日月无光的伤心,他想把一生未尽完的孝这天全部尽在这场葬礼上。佑叔公安葬在了我跟强灯空挖过红薯的那块自留地里。

办完父亲的后事,强灯空又回到了杨梅山,此去,他再也没有对故乡回过头。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亲人,没有他的家,没有他的血脉,没有他的牵挂。孑孓独行的游子,异乡终为故乡,村里有人说,他终身未娶,也有人说,他后来娶了一个丈夫在煤窿里被压死了的寡妇为妻,过了几年夫妻生活,但没有留下后人。又过了一些年,村里人告诉我,强灯空也死了,死于何年?死于何因?我不得而知。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经常开车去郴州开会和进货,路过杨梅山矿路口,好多次想进去找到强灯空见个面,聊个天,如果证实他已死了,哪怕找到他的坟头,坟前烧柱香,再叫他一声“强灯舅舅”,但这几公里的矿区公路有如万水千山之遥,就是没有绕进去。前几年厦蓉高速修建后,当时全程未通,我们从杨梅山进去中途上高速,经过杨梅山矿时,矿山已经倒闭,斯人已去,看到那些空房空屋,我又想起了强灯空,我又在猜想,强灯空住过了哪一栋,哪一间?

之后我再回叶家,驻足于佑叔公父子那老屋前,心潮莫测,感叹万千。我再想喊一声:“强灯空,起床了”,但这扇老门掩着,像拉下了那块遮羞布似的帷幕,阻隔了我传向通往另一个时空的声音;挡住了我湿润的双眼投向室内的视线;湮灭了一段不堪回首的沧桑历史和凄凄惨惨的陈年旧梦。

这局限的历史舞台上主角似乎就是他们两父子,但配角还有曾经的我,还有千千万万的来者,他们那可敬、可亲、可怜、令人同情的人生常让我想起、想起……

写于农历年正月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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